“为什么在这坐着啊?”
这是她对梓莘说的第一句话。
如果要回答的话,梓莘可以用一节课的时间讲给她听。虽说是被欺负的对象,但是还没到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要被围殴的程度吧?再说,大家除了欺负别人,总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是吗?与其自己主动跑过去,既给大家添麻烦,又让自己不自在,还不如找一个这种僻静的角落坐着更好不是吗?
但是,梓莘没有这么说。她当然不会这么说。
“有什么事吗?”
这是梓莘对她说的第一句话,也是梓莘对很多人说的第一句话,尽管这次的对象,和以往的那些对象、也和未来的很多对象有着令人悲伤的巨大差异。
“也没什么事啦……就是看你自己在这坐着,有点,嗯……好奇?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。”
“我现在就走。对不起。”
“走什么?我又不是来赶你的。我坐旁边可以吧?”
后来,梓莘在回忆这段时光时发现了,这是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有人希望在她的身边坐下。
“可以是可以……那个,你不觉得害怕吗?”
“怕什么?”
“我这样的……怪物……”
“我不觉得哦。不过,我倒是觉得你是个很温柔的女生嘛。”
“我很危险的……”
“嗯?我觉得不是哦。如果有人叫我怪物的话,我一定会冲过去打他们一顿不可,但是你不想那样吧?”
“嗯。但是,我控制不了。”
“嗯,是什么病吗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但是你心里还是不想伤害别人的吧?不管什么状况下?”
“嗯。”
“那你就是个温柔的人啊,不管别人怎么说,你都是这样的人啊。”
“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。”
“但是你有我啊。”
就算穿过了厚重的诅咒的太阳光已经是灰色的了,在照在她的脸上的时候,依然是那样的灿烂。不管是那个时候,还是那时之后,梓莘一直都这样觉得。曾经,这个画面让她感受到了开心和温暖。
“我想保护你。”
仿佛在盛夏绽开的花朵,于夜色中打开花苞,被黎明的阳光照亮,露水反射着让人心醉的色彩,如果非要形容那时她的话,梓莘会这么说。
“你不想伤害别人,但是因为别人伤害了你,你就控制不住、不得不伤害别人是吧?那就让我来保护你吧!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了,你也再也不用伤害别人了。这样就好了吧?”
“为什么?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?”
“别误会,我不是同情你。我只是觉得,像你这样温柔的人,不应该每天都是一副悲伤的表情。你说是吧?”
如果,时间能够倒流就好了。
不惜一切代价,在这一瞬间,拒绝那个人就好了。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,这将是梓莘最大的愿望,比通过死亡获得解脱更加深刻而迫切的愿望。然而正像时间不能倒流,梓莘也永远无法改变那时自己的话。
眼前是,熟悉的天花板。
梓莘睁开双眼。
对了,关咲。关咲怎么样了?这是她醒来之后,想到的第一个问题。因为这问题是如此重要,以至于梓莘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醒来之前做过的梦,或者说,和以前一样,是记忆的回现。
梓莘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。这时似乎是白天,但是因为阴沉的天气,难以分清是上午还是下午。位置则是自己家,卧室。卧室?说起来现在是躺在床上……
梓莘于是向自己的身边看去。在那个不应该属于任何人的位置上,现在正躺着一个人。那人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、和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。
是关咲。
虽然看起来状态很差,但是梓莘还是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,于是那颗悬着的心,也就稍微放下了一些。
在仓库中发生的事,梓莘并没有记得很清楚,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关咲已经活着躺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结果,梓莘就已经再没有什么所求了。但是,梓莘还是忍不住会想,如果自己能够再能帮上忙一点,也许关咲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好像身受重伤似的,而是可以好好地回来,甚至可能现在还在像她以往一样,抱着手柄玩游戏……
“你醒了?”
齐霁出现在了门口,手里拿着一条毛巾。
梓莘点点头。
“身体怎么样了?有什么不舒服吗?”
梓莘摇摇头。她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,不过就算哪里有什么异样,也就是那种程度的事而已吧?比起给别人添什么麻烦,还是自己忍着更好一点。
“嗯,关咲她有点失血过多,我姑且包扎了一下,现在应该静养就可以了。不过,这边还有个伤员,你要是还好的话,要不要帮个忙?毕竟,怎么说呢……我来有点,不方便吧?”
梓莘点点头,走到门口,接过了齐霁递过来的毛巾。
“是谁?”
“嗯……不认识,不过应该是和跟你们交战的那个男的一伙的。在逃跑的时候自己挡下了你的攻击,掉在附近了,幸亏还没死。我把你们两个带回去之后,又把她也扛回来了。”
“我的攻击?”
“对。”
“我不记得……”
“可能是和上次一样吧,使用魔力过多,大脑承受不了负荷了。当时只有她的同伙、你和昏迷了的关咲。更何况,那个魔力的颜色是你的。”
梓莘点点头。
是吗?所以,又因为自己的原因,又有人受伤了是吗?而且这次不仅是让关咲差点送命,还连累了无关的人。
“你别太自责了。他们可是要杀你们啊。”齐霁似乎看出了梓莘的心思。
“我知道。谢谢你。”
说着,梓莘便拿着毛巾,走进了隔壁的房间。
本来满是灰尘的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,应该是齐霁的手笔。在空荡的地板中央,是齐霁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床垫,铺着一条蓝白格子的床单,上面躺着一个人,是个小女孩,大概只有初中年纪,皮肤白里透红,似乎要流出血来,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各种伤疤。她有着一头白中透黄的散乱长发,似乎很长时间没怎么洗过。在她身旁的是一个盆,盛着小半盆水。
“她没受什么严重的外伤,只是本来已经负担了很重的负荷了,又被那么高强度的魔力直击,暂时昏迷了。落地时又受了点冲击,不过没伤到骨头,只是擦破了点皮。但是她身上太脏了,我担心伤口感染,就打了点水给她擦了擦。不过,你看,我毕竟是这个样子,让我去给一个女孩洗澡,怎么说都有点……不太好吧?”
“关咲呢?”
梓莘还记得,关咲的全身……插满长钉的样子。既然齐霁帮她包扎了,那也一定看到她的身体了吧?
“她嘛……那时候你不是还没醒嘛。保命要紧,我就先做了。别和她说哦。”齐霁说着,似乎很害羞地别过了头,不过表演得很生硬。
梓莘点点头。
不得不说,虽然齐霁说过,这孩子身上很脏,但梓莘没有料到竟然脏到了那种地步。足足擦了三遍,梓莘才认为能达到“干净了”的标准。与其说是很长时间没有洗澡,倒不如说是这孩子甚至没有什么卫生的概念。在给她洗头的时候,梓莘甚至能从她那可能根本没剪过的长发里洗出很多脏东西……
“真的,你家的抹布可能都比她的自己衣服干净。”在梓莘找出了一套自己的内衣和换洗用的衣物,给那个女孩换上后,齐霁一边如此对梓莘说,一边指了指阳台的晾衣杆上挂着的一坨像是破布一样的东西。那似乎就是女孩原本穿着的衣服。
虽然肤色和发色有点怪,但女孩的面容还是很好看的,就连梓莘都觉得,这样的孩子,应该穿上好看一点的衣服才是,连自己那些和麻袋没什么区别的破衣服都没资格,更不用说那块破布了。然而,一想到她身上那些令人不安的伤疤,梓莘的心就仿佛被揪了一下。
“疤是怎么回事?”
“啊?哦,别担心,那不是你弄的。你看关咲身上留过疤吗?”
梓莘摇摇头。不是没有,而是不知道。齐霁似乎明白了。
“嗯,反正今天包扎的时候我稍微留意了一下,之前战斗受的伤早就好了,也没留下痕迹。要说原因,应该是因为他们用的那些特制的绷带都附了治疗的魔法吧,那些魔法的效果是‘修复’,而不是和普通人自愈时一样的‘再生长’,所以是不会留疤的,恢复的速度也很快。”
梓莘想起了自己的手腕。那纤细的手腕上,是苍白而光滑的皮肤,仿佛在否定曾经有利刃将其划开一般。
“所以,疤痕应该是那孩子成为猎魔人之前留下的吧?毕竟就算没有裹绷带,猎魔人的身体中也有着长效的魔法强化,有着比常人强得多的恢复力,应该是没法留下伤疤的。不过当然,也不排除是刻意为之,只要经常在一个地方受伤的话。”
“学校,怎么样了?”
“我姑且是在有人注意到之前把你们都搬走了,学校那边大概是停课了,沈沉——啊,就是你们班主任——发现你俩没了,给关咲和你打了好几个电话,我没动。你最好给他回个电话。”
梓莘点点头。
“喂?是梓莘吗!”
几乎在梓莘拨出电话的同时,电话就被接通了,另一头是沈老师焦虑的声音。
梓莘点点头,突然想起老师看不到,于是补充了一句:“是。”
沈老师在电话的另一头似乎长舒了一口气。
“你怎么样?关咲和你在一起吗?”
“我……那个,我看到,那个,嗯……我看到关咲,关咲受伤了,就……就先让她,让她那个……到我家,休息……休息一下。就是因为那个,那个,我家离得比较近,所以就……”
“哦哦。我明白了。你呢?没受伤吧?”
“我没事。”
“太好了,太好了。关咲在旁边吗?让她接个电话?”
“那,那个,她……她睡着了……”
“哦哦,那先让她休息吧。伤得不重吧?如果伤得很重,就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。”
“她说是……没什么,没什么大问题,应该主要是……受了点惊吓……”
“哦哦,这样啊。她有没有和你说看到犯人?”
“什……什么犯人?”
“爆炸的犯人啊?学校的一个小仓库被人炸了,你们知道吗?”
“那个……不知道。”
“是吗。那我就把查案的人给你们推掉吧,你们好好休息。对了,从明天开始学校放假一周,这段时间你们就安心休息吧。等我这边忙完了,我再去看看你。”
“谢谢老师,那个,不用麻烦了……”
“你们俩可是校长的宝贝疙瘩,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,校长非把我做成冷吃兔不可。我可得亲自确认一下你们的情况。”
“谢,谢谢老师。”
“好了,知道你们俩没事就好,我还有点材料要赶,先这样。”
“好,老师再见。”
“嗯。再见。”
说着,沈沉挂断了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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